青年節科學民主的演講稿

時間:2022-04-20 04:58:00

導語:青年節科學民主的演講稿一文來源于網友上傳,不代表本站觀點,若需要原創文章可咨詢客服老師,歡迎參考。

青年節科學民主的演講稿

今天下午有機會跟大家在一塊兒交流學術問題和思想見解,我感到很高興。我要講的主題是“五四先哲對科學和民主要義的洞見”,這個題目是周雁翎老師點的,他讓我講一講五四時期關于科學和民主的觀點。恰好,在五四新文化運動80周年前夕,記得是在**年末或1*9年初,我應沈陽一家出版社之約,就這個論題寫了三萬余字的長篇論文,后來因為出版計劃告吹,一直沒有機會發表。直到2001年,才在安徽的《學術界》雜志第3期和第4期連載。大家不需要記筆記了,這篇文章收錄在你們北大那個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網站上,還有我的一些相關文章。如果有興趣的話,你們可以查閱。因為時間關系,我在這里只能給大家講一講要點。

大家知道,中國的,實際上是一個新文化運動,是一個思想啟蒙運動,也是中國文化現代化、思想現代化和人的現代化的肇始。提起文化這個概念及定義,的確眾說紛紜,但是它的內涵、它的層次,人們的意見基本上還是一致的。文化有三個層次:一是器物層次,二是制度層次,三是觀念層次——就是思想、習俗、傳統、意識形態、價值觀、心態、國民性之類的東西。有了這個前提,我轉而講一下中國的現代化問題。中國的現代化與西方不同,不是原發的,而是后發的,跟西方現代化的歷程正好相反。西方現代化的歷程是從觀念層次開始的,比如說文藝復興、宗教改革、科學革命、啟蒙運動,是以觀念形態為先導的,是從思想啟蒙開始的。先啟蒙你,開導你的思想,然后過渡到制度層次,比如說英國光榮革命和法國大革命。最后進入到器物層次,比如說產業革命或工業革命。這是大方向,是總的路線,可能有一些細節上的交錯,但是一般趨勢是這樣的。但是,中國現代化的歷程卻反其道而行之。這是落后國家面對現代化的挑戰,從本能反應到自覺應對的一個很自然的過程。人家洋槍洋炮打進來了,中國人看到洋槍洋炮比大刀長矛厲害多了,所以就搞洋務運動,開礦山、辦工廠、造機器、制槍炮。得搞這些東西,不搞就得吃眼前虧,怎么能行呢?誰料甲午一役,堂堂大清國的裝備現代化水師,卻吃了大敗仗。國人傻眼了,洋務好像也不是靈丹妙藥,救不了中國。反思反思,中國之所以強大不起來,原來跟制度有關系。于是,隨之。變法變不動,辛亥革命接踵而來。孫中山搞的這個革命,是制度層面上的變革,大清王朝變成了共和國。中華民國成立了,長時間徒有其名,軍閥混戰、封建割據乃至復辟綿綿不斷。一看,事情就這樣明擺著:制度層次的變革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雖然皇帝被趕下臺了,但是一些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和落后的文化心態還是根深蒂固的,弄得共和體制只是個空架子。怎么辦?當時,一些先知先覺的知識分子看到,西方之所以發達興盛,主要有兩個法寶:一個是民主,另一個是科學。他們就這樣舉起了“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兩面大旗,在中國掀起了一場啟蒙運動,這實際上是一個企圖使文化和思想現代化的運動。

我在這里所說的,不是專指**年那一年,我用的是一個泛時間概念。嚴格講來,應該是一個新文化運動,新文化運動可以說是從*14年中國科學社成立,或者說從*15該社出版《科學》雜志,還有陳獨秀創辦的《青年雜志》(后改為《新青年》)起始,到**年科學與人生觀大論戰結束?;蛘撸部梢哉f是**年前后三四十年的時期,都可以算是新文化運動時期。在中國的現代史上,新文化運動的意義怎么估計都不會過分。這是一個各種社會思潮激烈交鋒的時代,是思想啟蒙和思想解放的時代,是中國思想現代化的源頭。后來,70年代提出的四個現代化,我們在改革開放時期搞的現代化,也就是工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國防現代化、科學技術現代化,主要是物的現代化。我們提及的科學技術,心目中意指的是技術,高官名人說科學是生產力,老百姓說科學是財神爺,就是把科學混同于技術,當作器物看待。因此,我們通常所說的四個現代化,是器物現代化,是器物層次的現代化,而沒有強調制度層次的現代化,甚至沒有提到思想的現代化、觀念的現代化、人的現代化——而這才是現代化最根本、最深層的東西。當然,在近20多年,我國現代化的成就是顯著的,大家也看得到,但是制度層面的現代化,尤其是觀念層面的現代化步履艱難,拖了器物現代化的后腿,這也是事實,明眼人心理都很明白。

在現代社會,人的現代化和思想的現代化是最根本的現代化。你們都知道,海灣的石油國家是挺富裕的,錢很多,不費太大的氣力就能買一個“現代化”,你能說它們是現代化的國家嗎?物質的東西,的確是現代化了,但是相當多的人的思想,還停留在一種很過時的、很落后的理念上。在五四前后,國人對科學、民主的意識是很淡薄的,有的只是無知和誤解。不僅科學知識在國人里面不普及,包括對科學的整體看法也很差勁,看不到科學的真精神,看不到科學的真諦。當年,科學社的創始人之一任鴻雋留洋回來一看,不光是老百姓,就是飽學之士,對科學的理解也相當淺薄,把科學看作是奇制和實業的代表,是變戲法的,開工廠的。另外把科學看成跟中國古人做文章、做八股文章一樣的事情,只不過題目不同而已,不知道科學要用儀器、用試管來做實驗的,要運用數學來推導和計算的。對于科學的看法有很多誤解和曲解,把科學看得很淺薄。正像梁啟超所說的,一是把科學看得太低、太粗了,把科學看作藝和器。二是把科學看得太呆、太窄了,不了解科學的性質,只知道科學的結果有用,不知道科學本身的精神價值,以為科學就是實業,就是講科學,也僅在實用上考慮。三就是把科學看得太勢利了、太俗了,以為科學使得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科學鬧得社會不得安寧,還闖下了戰爭的禍害。一句話,對科學多有誤解,很有偏見。

但是,五四先哲就不一樣了。我所說的五四先哲,指的是五四時期一些先知先覺的知識分子。他們相當一部分有國外留學的背景,所以對外國的現代化,對外國的科學、民主制度比較了解,而且他們畢竟是從中國本土出去的,對中國的國情也比較熟悉。兩相對照,中國的各種弊端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同時,他們也找到了救治中國痼疾的良藥,這個良藥就是科學和民主。

我首先講一下五四先哲對科學要義的洞見。

第一,對科學的內涵、外延、特質的認識。五四先哲嘗試給科學下一個比較確切的定義。陳獨秀認為,科學是對于事物的概念,是綜合客觀的現象、訴諸主觀的理性而不不矛盾的概念。梁啟超從廣義上解釋,把有根據、有系統的真知識叫做科學。任鴻雋強調,科學是由近代的事實之學和實驗之學發展而成的,是有條理的學術。還有其他人物也持有類似的看法,這抓住了科學的主要的方面。當然科學還有其他的內涵,比如說他它是研究活動、一種職業的研究活動,另外它也是一種社會建制,這方面他們論述得少一些。這是歷史的局限,要知道,科學的建制化當時在中國剛剛開始。他們認為,科學是一種系統的知識。注意“系統”二字,常識也是知識,但是常識不是科學,因為它不成體系,容易被表面現象迷惑,自相矛盾之處頗多。你看到太陽從東邊出來,轉個圈子,到西邊落下,這是常識,但是科學說這是地球自轉的結果。他們對科學的特質也看得很準,認為科學就是實驗加理性的學問,這抓住了科學的根本。

關于科學的外延或范圍,他們認為科學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科學專指自然科學,就是數理化天地生,相當于英文詞science;廣義的科學包括一切有組織的知識,哲學、歷史、語法、經濟學,政治學,法學等等都被囊括在內,這與德文Wissenchaft一詞所指相仿。所以,對科學的內涵、外延和特質的認識,五四先哲基本上把握得還是比較準確的。

第二,對科學的社會功能審視全面,強調科學的精神價值。五四先哲對科學功能的審視是全方位的:不僅看到了科學的物質價值,而且也看到了它的精神價值。要說明的是,科學的物質價值并不是科學本身直接具有的,一定要以技術為中介加以轉化,才能體現出它的物質價值來??茖W是一種知識體系,我們說科學技術是生產力,這樣籠統講也可以,但是心理要明白,說科學是生產力就成問題了。因為科學要通過技術這個中介,而且要經過一系列中間環節,才能轉化為生產力,生產出產品或商品,投放市場,賺得利潤。所以嚴格地講,科學不能說是生產力,技術才是生產力?,F在,我們依舊把科學看得太低、太呆、太俗了,把它看做是生產力,是財神爺,科研人員下鄉了,就說財神爺來了。我們中國人把科學技術相提并論、混用,甚至簡稱“科技”,而西方一般是分開講的——scienceandtechnology。這么一混用,不僅造成概念上的和理論上的混亂,更嚴重的是,直接影響到國家科學政策的制訂和科研部門的管理。諾貝爾獎跟中國50年無緣,固然有好多社會原因,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教育的,但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思想觀念上對科學的概念認識模糊,因此在制定科學政策的時候,總是嚴重偏向技術,沒有給科學留下應有的地盤,沿用軍事化的方法、管理技術的方法管理科學,不知道科學和技術是兩個不同的東西。我寫過一篇文章“在科學和技術之間”,著力澄清這個問題,今年年初發表在《光明日報》上,網站也有。我從對象、目的、取向、過程、問題、方法、結果、評價、價值、規范上,論述了科學和技術之間的差異,你們若想了解詳情,不妨用鼠標點擊一下。例如,與技術創新相比,科學研究的目標往往不甚清楚,探索性極強,偶然性很多,而且一些重大的科學原理,往往不是從經驗直接歸納出來的,需要思維的自由創造和理智的自由發明,來跨越事實和理論之間的巨大鴻溝,這個鴻溝沒有邏輯的通道,靠的是直覺的洞察力。

五四時代的一些人物,對科學的精神價值看得比較清楚,已經強調科學的精神價值了,所以說他們的科學觀比我們現在的一些人還要高明。比如說任鴻雋,已經認識到科學功能的各個方面。他說,科學施于實用,則為近代工商業之發明;及于行事,則為晚近社會改革之原動;影響于人心,則思想為之易其趨;變化乎物質,則生命為之異其趣??茖W使人的思想、行為、習慣、動作起了一個大革命,生了一個大進步。陳獨秀也看到了科學革除無知、破除迷信的精神價值。

特別是,五四先哲清醒認識到,過分注重科學的應用有失偏頗,乃至造成某種惡果。黃昌穀以德國為例說明,科學的應用太重,注重功利太過,其流弊遂至于專尚功利,不顧及道誼,其弊到了“質勝文則野”的境地。楊銓也認為,科學的應用為枝節,而根株在理論。若把理論束之高閣,不特科學無進步的希望,后人欲發明新應用也失去了根基。胡明復也說過,科學不以實用為始為終,在求真而已。真理既明,實用自隨??茖W起初莫不從細微及無關緊要的東西開始,結果卻為科學立新紀元,為社會造一新思潮、新文化。任鴻雋點明,應用是科學的偶然結果,而不是科學的當然的目的。科學是理智上的事情,物質以外的事情。把科學純粹局限于應用,是小看了科學??梢?,五四先哲看重和強調科學的精神價值,他們的思路是很明確的、很清晰的。

第三,對科學精神的深入剖析。五四先哲在揭示科學精神方面站得高,看得遠,認為如果沒有科學精神,就跟沒有科學一樣,因為科學精神是科學的本原和真詮??茖W精神是什么呢?任鴻雋認為,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求真理。他說,“以事實為基,以試驗為稽,以推用為表,以證驗為決”的科學,它的精神是“高尚純潔”的,科學精神表現為崇實、貴確、察微、慎斷、存疑五個方面。崇實是崇尚事實和實證;貴確是重視定量分析,追求精確性;察微是察覺常人所不注意的微小的事物和微渺的地方,科學家對此不肯以輕心掉過;慎斷即是不輕易下結論;存疑是把所有不可解決的問題,擱置起來,不去曲為解釋,或妄費研究。黃昌穀認為科學精神有兩個特性,一是依據事實求真理,不虛設玄想,不放言高論;二是認定求知求用的宗旨,力行不倦。秉志是咱們北大的生物學教授,他指出科學精神包括五個方面,用五個字來概括。一是公,公開結果,大公無私。二是忠,忠誠,忠于事實,不存虛偽。三是信,惟求真理,是非分明。四是勤,勤苦努力,窮年矻矻。五是久,鍥而不舍,終身不懈。胡明復斷定,科學精神就是科學方法的精神,所以科學精神和科學方法的精神實際上是二者為一的,這就是求真。了解求真精義的人,非真不從,非真不信,此種精神直接影響人類的思想,使人們排除迷信與妄從。

五四的先哲之所以對科學和科學精神有比較深刻的透視,是因為他們跟國際上的科學哲學的新潮流接軌了,他們把西方的一些新的科學思潮都吸收過來了。他們特別得益于批判學派。我下工夫研究過批判學派和它的五個代表人物馬赫(E.Mach)、彭加勒(H.Poincaré)、迪昂(P.Duhem)、奧斯特瓦爾德(W.Ostwald)、皮爾遜(K.Pearson)。批判學派活躍在*世紀末、20世紀初的科學和哲學舞臺上,是20世紀科學革命和哲學革命的先驅。當時與之對立的是機械學派或力學學派,這個學派總想把牛頓的理論框架修修補補,力圖把新實驗裝進去。批判學派覺得舊框架不行了,必須打破它,另建一個新的框架。不過,牛頓力學的定律和理論,在它的適用范圍內還是正確的。像皮爾遜的《科學的規范》,彭加勒的三本科學哲學著作《科學與假設》、《科學的價值》、《科學與方法》,對當時中國科學界和思想界影響很大。這些書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都被翻譯成中文,在八九十年代我把它們重譯了。英國哲人科學家皮爾遜的書很明確地提到科學精神,他用的是spiritofscience和scientificspirit,這兩個詞意思差不多,只有微妙的差別:前者似乎多指科學本身的精神即科學之精神,后者大概指通過學習和訓練,人人都可習得的科學的精神。他也用過scientificframeofmind這么一個詞,就是“科學的心智框架”或“科學心態”。最近幾年,國內學者熱烈討論科學精神,我覺得所撰寫的文章的水平太低了,連五四時代的人都不如。原因在于這部分人,既不讀國外的文獻,也不看五四的先哲講了些什么,就憑著自己的空腦袋,談一些心得、感想、體會,或者道聽途說、人云亦云,所以討論得很膚淺。2001年初,在北京友誼賓館開了一個科學精神高層次討論會,我也去了,還去了一些權威人物,最后出了一本《論科學精神》的書,絕大部分文章的水平很低,跟五四時期的水平差一大截,還有一些科學史等方面的知識性錯誤。也難怪,根本沒有下工夫研究嘛。有文章說,西方沒有科學精神的提法,這明顯是信口開河、空口無憑。皮爾遜的那本書1892年就出版了,100多年前就明確提出了。還有英國思想史家梅爾茨,他在多卷本著作《十九世紀歐洲思想史》中,分章論述了法國的科學精神、德國的科學精神、英國的科學精神,這部著作于1896年出版,也快100年了。以達爾文斗犬自稱的赫胥黎的孫子朱利安•赫胥黎,也多次論及科學精神,他是生物學家,也是科學哲學家。美國科學史家薩頓也就科學精神發表了諸多見解。五四先哲從西方借鑒了新思想,加上自己的思考,才能高瞻遠矚。你撇開前人的思想遺產,憑自己在那兒空想,怎么能看得更遠一些。像牛頓這樣的天才還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像我們這樣的凡人就不用說了。否則的話,你怎么能超過前人?

第四,就是對科學方法的重視和探究。五四先哲特別關注科學方法,他們認為科學很重要的東西就體現在科學方法上。凡是用科學方法來研究的,所得到的結果就是科學。所以胡明復講,科學之所以在事理之繁、變端之奇、種類之多、性質之異的困難面前取其同異,通其變化,溯其通則,全在科學方法,這是科學之所以為科學的特性。他引用了皮爾遜的名言:“整個科學的統一僅在于它的方法,不在于它的材料?!痹谑澜缟?,材料包羅萬象,如果用科學方法來研究它,所得的結果肯定是科學的東西,你不用科學方法來研究,那你得到的就不是科學,可能是其他方面的知識,我們也不是小看其他方面的知識,但是它不是科學。大家應當把科學、非科學、偽科學這些名詞盡可能弄清楚一點。一般地說,科學我們主要指自然科學,當然社會科學有好多也采用一些自然科學的方法,比較接近自然科學,像經濟學、社會學現在也搞一些調查、統計這方面的,所以把研究社會問題的學問也叫社會科學。非科學比如說哲學、文學、藝術、音樂、美術或者是語法學、語言學、宗教學等等,這些學科也是很有學問的、很有用的,但是它屬于非科學。偽科學把本來不是科學的東西,硬說成是科學,它既通不過實驗檢驗,也經受不起理性分析,更有甚者,還以此瞞天過海、招搖撞騙。

五四先哲對科學方法很重視,他們認為,科學的主要方法是歸納法,另外還有演繹法,而且討論了兩者的異同。黃昌穀認為,從F.培根主張研究自然現象須行觀察與試驗二法推求真理以后,科學的致知方法逐漸形成現在所謂的歸納法,與之相對的是演繹法。前者能發明古人夢想不到的新知,后者能推廣古人不完全的舊知。楊銓這樣回答何為科學方法:征集事變類分之,簡析之,律之以假設,證之以實驗,假設與實驗符合,則律例[定律]成立;科學知識可變,而方法不可變。任鴻雋從搜集事實、分析、歸納、假設等方面詳論了科學方法,并把歸納邏輯和演繹邏輯的特點、長短加以對照。

在五四時期也有科學萬能論的提法,大家不要誤解?,F在有些文章老是對五四采取了一種無端批判的態度,當然對于前人的東西采取批判的態度也是可以的,但是批判要有根據,總得肯定某些東西,采取全盤否定的態度的不對的。尤其是,把要批判的對象還沒有搞清楚,就憑主觀愿望和好惡出發,認為五四時期的科學派好像都是科學主義。實際上,當時就是言論比較激進的丁文江,他雖然有科學方法萬能的說法,但那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在知識界內”,而且他所指的知識又是科學知識。在科學知識內科學方法萬能,這有什么錯呢?給他扣一頂貶義的科學主義的帽子,不合適吧?丁文江對科學是比較清醒的,他的論敵張君勱卻以為科學是牢固不拔的、一成不變的、有定論的。丁文江反對這樣看待科學,他的先見之明是從批判學派、特別是從皮爾遜那里借鑒過來的。當時批判學派有一個很重要的觀點,就是認為科學理論都是可錯的、暫定的,是像生物一樣進化的。有些人望文生義,想當然,對丁文江等人的所謂科學主義大加鞭笞和討伐,我覺得這是無的放矢,有點唐吉訶德和風車搏斗的味道。

現在,反科學主義在國內很時髦,就像60年代反科學主義在西方十分時髦一樣。嚴格講來,科學主義在英語大辭典里有兩種含義:一種是中性的,就是科學家(或者被歸之于科學家)對科學的典型的方法和態度;一種是貶義的,就是一般說的科學方法萬能論和科學萬能論。認為科學方法可以無條件地應用于所有學科,科學獨自能夠解決一切社會問題和人生問題,這當然是錯誤的。問題在于,在今日的科學界,到底有幾人堅持這種極端立場?要知道,哲人科學家的科學觀在100年前就大為改觀了,更不必說20世紀科學代言人愛因斯坦的開明而睿智的科學觀了。不過,科學方法的確可以或多或少地應用于其他科學或學科,科學確實對解決社會和人生問題有所幫助,這也是無法否認的事實。當然,什么東西都有個度,超過一定的限度,真理也變成謬誤了。說科學無所不能,當然是夸大了科學的功能和作用了,這種觀點,稍微有頭腦的科學家都反對,科學不可能把人們面對的所有問題都解決,如果都能解決,還要其他知識干什么,就不要其他知識了。其他知識之所以存在,是有存在的道理的。

我在這里想再次強調一下,五四先哲對科學的倡導,強調科學的精神價值和文化意義,強調科學精神和科學方法的普適性,這是他們眼光明睿的表現,但是卻被批判者指責為把科學意識形態化??茖W是用經驗和理性來建構世界圖像或宇宙觀的,科學對物理世界的描述優于其他知識,就像其他學科對主觀世界、對人性的把握優于科學一樣。你能說科學對人生觀沒有幫助?科學的宇宙觀、或世界觀、或自然觀肯定對每一個人的人生觀有大大小小的影響,它們肯定是有聯系的。哥白尼的日心說,牛頓的機械論的世界圖像,達爾文的進化論,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以及量子力學,這些在人類思想史上聳立的里程碑,對社會進程和人類思想的影響是多么大啊。

第五,對科學的文化意蘊和文化影響的探索。五四先哲明確地認識到,科學是一種文化現象,是近世西方文化的本源和代表。西方文化的代表就是科學,這是西方文化的一個特點。任鴻雋從文化是人類生活的樣子和態度的定義出發,認為近代人的生活無論是思想、行動、社會組織都含有一個科學在里面,這是近世文化的特點,也是科學的最大貢獻與價值。他充分地揭示出,科學的價值、科學的意義就在于它的文化價值,在于它的文化意義。在科學的人生觀的里面,最能顯示科學的文化影響了。其實在**科學與人生觀論戰之前,五四先哲就對這個議題發表過精辟的見解。像楊銓,他認為宗教的、藝術的、競爭的、實利的人生觀均有弊病,應該用科學的人生觀補救??茖W的人生觀是客觀的、慈祥的、勤勞的、審慎的人生觀,它與科學精神相通,它有三大特色:頗具德謨克拉西(民主)精神,實事求是,甘于淡泊。任鴻雋也堅持,沒有科學知識,必然不足以解決人生問題?!拔膶W主情,科學主理,情至而理不足則有之,理至而情失其正則吾未見之?!蓖跣枪耙矆猿?,科學為智慧發達的最高點,用智慧維持生活與改良生活,總要比本能高千萬倍。胡適也宣布了他科學的人生觀或自然主義的人生觀的十大基旨,強調其中“未嘗沒有美,未嘗沒有詩意,未嘗沒有道德的責任,未嘗沒有充分運用‘創造的智慧’的機會”。任鴻雋也指出,科學不但借助物質文明間接地把人生觀改變,科學自身也可直接發生各種偉大高尚的人生觀。尤其是唐鉞,列舉了七個方面論述科學與道德的關系,闡明科學有利于道德。他講得很有道理的,當然科學不能決定道德,但是它肯定跟道德有關系,也有影響。而且科學本身是一種文化,也是一種智慧,我們不應當把科學僅看成一種純粹的知識,應該提升一個層次,叫科學的智慧?!犊茖W的智慧》這本書是我翻譯的,作者是英籍澳大利亞天文學家,寫得挺精彩,是很簡明的一個小冊子,十幾萬字。這位名叫漢伯里•布朗的科學家是去年去世的。

當然科學不能完全解決人生觀問題,但是科學對人生觀肯定有助益,因為科學也是人類文化的很重要的一個方面,而且在當代,科學文化的權重是很大的。當然應該與人文文化平衡起來好一點,這種平衡不是半斤八兩,因為一個時代總有一種文化處于強勢地位。但是,缺一不可,而且一個太小了、一個太大了也不好,削高就低、揠苗助長也不好,要兩個兼顧,協調發展。

第六,對于反科學思潮的辯駁。反科學思潮可以說是與科學相伴而生的,在五四時代也有反科學思潮。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梁啟超到歐洲轉了一圈,回來后寫了一篇文章叫“歐游心影錄”。他雖然說他不承認科學破產,也不反科學,他確實也不是明顯地把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罪責歸之于科學,但是文章透露出那個意思,起碼客觀上給人造成一個印象,好像是科學這個東西對第二次世界大戰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人們的科學美夢落空了。不管怎么說,梁啟超的文章助長了中國當時的反科學思潮,幫了文化保守主義的忙。

五四先哲對這一思潮進行了尖銳的批評。他們認為,你不能那樣怪罪于科學,也不能怪罪于科學家,這是政治家的問題,這是搞政治的人的責任,是從本民族的狹隘立場出發,或者從私利出發干的壞事,這是教育家的責任,沒有把人教育好。陳獨秀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借鑒了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關系的學說,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根源是帝國主義爭奪世界資源和市場,妄圖重新瓜分世界,跟科學不相干。他認為這是一種社會問題,當然要用綜合措施來解決,并不是科學造就了世界大戰。丁文江挑明,歐洲文化并沒有破產,縱使破產,科學絕對不負這責任。他們說的有道理,確實是這樣,沒有科學的時候,人類不是照樣有戰爭,用冷兵器互相殘殺,死傷的人、殘酷的程度也不亞于現在?,F代戰爭的根源,完全在于罪惡的軍國主義和霸權主義、極端的宗教基要主義、狂熱的民族主義、狹隘的愛國主義,情況難道不是這樣嗎?

作為知識形態性的科學,嚴格地講來,是中性的,沒有什么好壞的,所以我不同意有人提出的致毀知識或者負知識的概念,我覺得這個概念不能成立。哪個知識是致毀知識呀?造炸藥的化學知識是致毀知識?愛因斯坦的質能關系式是負知識?如果對它們做肯定的回答,那么任何科學知識都是致毀知識或者負知識了,牛頓運動三定律和萬有引力定律自然也不能例外。你從高樓上扔重物砸人,不是運用了牛頓發明的知識了嘛?就算是致毀知識,用炸藥也是做了好多好事的,雖然它在戰爭中運用,但是你沒有炸藥,封建城堡和政權推翻不了,它在政治上也有意義,就不必說它的經濟價值了。當然,運用科學知識,也造出原子彈、氫彈這些惡的東西,使這個世界處于危險的邊緣。但是,社會情況往往是很復雜的,對它的解讀也不能局限于一個角度。在20世紀前一半,接連爆發了兩次世界大戰,中間相隔僅僅20年??墒?,后來的50多年,盡管局部戰爭時有時無,但是世界大戰沒有打起來。原因在哪里?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有了原子彈,改變了戰爭的性質。你扔原子彈,發動戰爭,人家扔過去報復你,結果雙方即使沒有立即死光,也會在煙霧籠罩的所謂“核冬天”中慢慢死掉,而且弄得第三方乃至全世界都隨之遭殃。這當然有違戰爭發動者的初衷,也會遭到全人類的反對,世界大戰就這樣打不起來了。不用說,這種核和平是令人不安的,但是畢竟長時間沒有爆發世界大戰了。另外,太陽系有許多小行星,它們隨時會向地球撞來,盡管幾率很小,據說恐龍就是因此滅絕的。好了,現在我們有火箭和原子彈了,到時候發射一顆,改變一下小行星的軌道,不就免除了人類的滅頂之災。

世界上的諸多東西好像都有兩面性,包括一些很簡單的東西,比如說火的發明。這是一個很重大的發明,是人類文明的一個很重要的里程碑。但是,用火也可以殺人放火,火燒秦宮,火燒連營。就是石塊,打制成一個石器,當然可以用來打獵,也可以方便打人呀。所以不能用極端的觀點看問題,把一切罪責歸于科學,這純粹是對科學、對技術怎么應用和使用的問題。當然有的是出于惡的動機,我們要堅決反對。有的人也出于好心,因為科學知識的應用很難預測,技術的一些副作用也很難預測,所以也可能造成負面影響。但是,一旦發現問題,人類的智慧也會找出辦法對付的、處理的。就像滴滴涕,在60年代已經限制或禁止使用了,因為它有很大的負作用。不過,你也不能否認它的功績。當時世界人口數量已經相當可觀,蟲災一來,流行病一來,不知道多少人要餓死、病死,是滴滴涕殺滅了農作物害蟲和蒼蠅、蚊子,把千千萬萬的人從死亡線上挽救出來。在中國古代,解決人口問題就是靠戰爭、靠饑荒、靠疾病的。有人研究過這個問題,一個封建王朝走向鼎盛時期,老百姓安居樂業,人口隨之激增。一旦發生一些自然災害,靠天吃飯的農業沒有收成,糧食不夠吃了,他就要造反,造反還有活的可能性,不造反肯定得死,所以就造反。結果天下大亂,餓死的餓死了,殺死的殺死了,人口驟減。中國的封建社會周期性地改朝換代,人口問題是一個重要原因。在現代,人們依靠科學和技術,可以說基本解決了溫飽問題。反科學者應該客觀冷靜地看到這一點,一味地反科學,是不明智的。實際上,那些反科學的人也樂于享受科學和技術的成果,同時又大反科學,我覺得這就有點滑稽可笑了。

在五四時期,流行科學損美說。彩虹多漂亮,引發多少美妙的想像,你非說這是太陽光線折射造成的,豈不大煞風景?嫦娥奔月,多浪漫,你把火箭放上去,一看月亮原來是個死寂的世界,美好的幻影沒有了,把美夢給破壞了,多掃興。還有一種是科學敗德說??茖W的發展,新玩意兒不斷出現,財富不斷創造,人的欲望越來越膨脹了,沒有個止境,好了還想再好,享受了還想再享受,所以敗壞了勤儉、樸素等傳統美德。五四先哲在這方面看得也很清楚,他們借用了皮爾遜的思想,說科學不僅沒有損害美,而且還創造了新的美,給人的審美判斷以永恒的滿足??茖W也沒有敗壞道德,人心不古是社會問題,也是個人修養的問題。我覺得,五四先哲講得有道理。確實,人應該樹立開明的發展觀、消費觀、價值觀、人生觀,在物質追求方面應該有所節制,大吃大喝,為擺譜一擲千金,挺乏味的,夠低級的。有正常的、體面的物質生活就行了,在精神生活方面,你可以永無止境地追求嘛,這才是高尚的追求。

五四先哲對科學的洞見就講到這兒。他們對對民主也有好多理念,這方面的文獻很多,我沒有下工夫研究,在這兒僅以陳獨秀為例加以說明。由于陳獨秀是五四時代的代表性人物,所以他的觀點也具有某種代表性,他的一些觀點,也反映了當時一些先知先覺的知識分子的總認知。陳獨秀把democracy譯為民主或民主主義,有時也稱其為惟民主義、民治主義,或徑直音譯為德謨克拉西。他正確地論證了什么是民主國家。他說,民主國家是真國家,是人民的國家,是公民的公產,并不是執政者的私產,人民是主人,執政者是公仆。民奴國家是偽國家,執政者是主人,以國民為奴隸,犧牲全體國民的權利,以奉一人。

關于民主的真諦,陳獨秀在一篇文章里強調,西方的民主是以人民為主體的,就是林肯所謂的“由民”而不是“為民”,用英文原文就是bypeople,而不是forpeople。這兩者差異是很大的,一個是民主主義,是人民當家作主,是bypeople。中國古代所謂民視民聽、民貴君輕、民為邦本,是仁民愛民的思想,是forpeople,是民本主義,因為它是以君主的社稷為本位的,為的是鞏固皇帝一人的統治地位。中國古代沒有民主主義,只有民本主義。中國領導人出國講話,不知道哪一個人給寫的稿子,說中國古代早就有民主思想了,孟子怎么說,孔子怎么說。仁政和王道比暴政和霸道要好一些,這沒有錯。有趣的是,過去有學人居然這樣斷言,霸道能激起人民的反抗,激起農民起義,推動社會發展。這是什么邏輯呀?仁政和王道固然比暴政和霸道好一些,但是,人家皇帝畢竟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絕對權威。他知道,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度量大的,像唐太宗,你給他提意見,順耳他就聽了,不順耳,他可能忍一忍,想一想。他不高興了,就不愿意聽了。度量小的,你如果提意見反對他,那是沒有好結果的。你若威脅到他的權威和王權,則格殺勿論無疑。要是民主思想和政體,怎么可能那樣,所以這是有很大的區別的。中國古代沒有西方民主這個概念,不信你查查辭源、辭海。在中文里面,民主這個詞的本來意思是什么呢?是“民之主宰者”!正好與西方民主的意思背道而馳?!稌?#8226;多方》曰:“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边@句話中的“民主”,指稱的就是“民之主宰者”?;实壑髟兹嗣?,這叫民主嗎?所以民主的概念是西方的,但是它是全人類優秀的思想遺產,民主體制也是在一切難以令人滿意的制度中缺點較少的一個。五四先哲慧眼識真金,一下就看準了西方這兩樣好東西,把民主和科學引進來了,這在中國現代史、思想史上的功績是不可磨滅的,怎么估價也不過分。中國的本土文化本來缺失這些新因子,而這些新因子又與中國傳統文化格格不入,或水土不服,因而一開始很難在中國落地生根。你看,科學和技術剛剛進入中國,遭到多么強烈的反抗和抵制呀,連修鐵路都受不了,說火車一響他的母雞不生蛋了,他祖墳的脈氣也給沖散了,非要把那個鐵路給扒掉不可。至于民主,由于和政治、政體和意識形態等相關,遇到的阻力就更大了。即使在思想層面,連民主主義和民本主義都分不清,在高官名人那里都搞不清,你說這不可憐、可悲。

對于民主的內涵、精義和實施問題,陳獨秀也有明確的認識和獨到的見解。他采納了美國哲學家杜威的思想,認為民主有四個要素:(一)政治的民治主義。就是用憲法保障權限,用代議制表現民意之類。(二)民權的民治主義。就是注重人民的權利,如言論自由,出版自由,信仰自由,居住自由之類。(三)社會的民治主義。就是平等主義,如打破不平等的階級,去掉不平等的思想,求人格上的平等。(四)生計[經濟]的民治主義。就是打破不平等的生計,鏟平貧富的階級之類。陳獨秀就此議論道,前二種是關于政治方面的民治主義,后二種是關于社會經濟方面的民治主義。原來,在歐洲古代,民主僅僅是“自由民”(對奴隸而言)參與政治的意思,和“專制政治”(autocracy)相反。后來,隨著社會和思想的進步,民主的意思也日漸擴張:不但拿它反對專制帝王,無論政治、社會、道德、經濟、文學、思想,凡是反對專制的、特權的,遍及人間一切生活,幾乎沒有一處不豎起民主的旗幟,自然不限于政治一面。陳獨秀覺得杜威關于政治的民治主義的解釋有點不徹底,他說:我們既然是個“自由民”不是奴隸,言論、出版、信仰、居住、集會,這幾種自由權,不用說都是生活必需品。憲法我們也是要的,代議制也不能盡廢,但是單靠“憲法保障權限”,“用代議制表現民意”,恐怕我們生活必需的幾種自由權,還是握在人家手里,不算歸我們所有。我們對政治的民主的解釋,是由人民直接議定憲法,用憲法規定權限,用代表制照憲法的規定執行民意。換一句話說,就是打破治者與被治者的階級,人民自身同時是治者又是被治者。老實說,就是不要被動的官治,實行積極的人民自治,必須到了這個地步,才算得真正民主。

五四先哲已經清楚地看到了民主的真諦,看到了科學的深層價值。所以我們說,五四新文化運動,五四先哲們從西方請進德先生和賽先生,啟動了中國的政治現代化、文化現代化和思想現代化的進程。五四至今已經80多年了,特別是最近20年來的改革開放,中國的面貌有較大的變化,但是還不盡如人意。中國的科學水平與世界還有相當大的差距,諾貝爾獎至今與國人無緣。政治改革一波三折,步履艱難,既拖了經濟改革的后腿,又為維系特權和腐敗繼續提供溫床?,F在有些地方,官員不貪污、不腐敗就獎勵他,官員不貪污、不腐敗是做人的最低的、最起碼的標準,你怎么還獎勵他?真叫人匪夷所思,啼笑皆非!這是做人的底線呀,你還要獎勵,豈不是太可悲了?真是天下大了,無奇不有,現代版的《官場顯形記》。

我已經講了對科學的誤解和曲解,對民主的迷誤似乎更嚴重一些。

第一,民本主義不是民主。上面講過的,我就不饒舌了。我想結合現實強調一下,我們現在對民主的理解,遠遠達不到五四先哲的水準。我們至今還對明君圣睿、伯樂相馬、士為知己者死等封建思想和專制體制津津樂道,這好像已經成了一種“集體無意識”,很危險的,也說明我們民主意識的淡薄和缺乏。打開電視,熒屏上演的是大清官、好皇帝,這些人物成了我們謳歌、頌揚的對象。我們的報紙長時期宣傳伯樂相馬、士為知己者死,這那有民主思想和平等觀念?把人才等同于馬,拉到市場讓所謂的伯樂評頭品足,伯樂高高在上,被選上的馬是給人干活的,他不會說話,沒有發言權,這哪有民主和平等的氣息?“馬”為什么不可以反過來“相”伯樂?你這個自稱的伯樂稱不稱職呀?你到底是真伯樂,還是假伯樂?話說回來,只要社會有一個公正的、自由的競技場,讓馬賽跑,讓人比試比試,不管是馬才、人才都會脫穎而出的,哪用你勞民傷財、裝模作樣去“相”。士為知己者死,這戰國時期的遺風,是那些所謂的俠客義士、或雞鳴狗盜之徒的報恩意識,是十分狹隘的封建思想,純粹是忠于個人,為此甚至可以置民主與法制于不顧。這一切,跟民主的概念、民主的精神顯然是南轅北轍的,純粹是一種封建的、過時的、落后的東西。

第二,集中民主和專政民主不是民主。我們老是說集中民主,強調集中民主,辦什么事情,制定什么政策,先征求一下意見,大家議論議論,議論完了以后,把意見收集起來,再由領導集中。好一點的,再如此這般地反復一兩次。從表面上看,這似乎沒有什么不對的,也不能說集中后的決策沒有對的。但是,集中民主確實一進入實踐領域,往往容易變味。我讓你講,你講得雖然好,我來了一個集中,把你的意見“集中”掉了,等于你沒講,正應了偉大領袖的話一句頂一萬句,老百姓的話一萬句也頂不上一句?;蛘呤俏衣牭貌豁樁?,我馬上給你扣一個帽子,你是,反社會主義?;蛘吒鼌柡σ恍?,采取一個引蛇出洞的陽謀,我故意讓你講,誰對我心懷不滿,一講不就原形畢露了,我馬上就抓你不放,戴政治帽子、大批判、下放、勞動改造、關監獄甚至殺頭,這哪是民主呀?集中民主之所以屢屢變味,關鍵在于人民無法做主,而是由高官做主:上下不對稱,重心在上而不在下,大權在上,而且無法監督,甚或不受制衡。所以,所謂的集中民主,不論在理論層面,還是在操作層面,都存在嚴重的缺陷,它高不過明君圣睿,不變味才怪呢。還有專政民主,對人民實行民主,對敵人實行專政,只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誰是敵人,誰是人民呀?要有一個標準嘛。這個標準掌握在當頭的手中,而且是隨意的,沒有法制去管。于是,好多人本來是大好人,卻被劃成階級敵人了,打成反革命了,一個個被專政了,遭到滅頂之災了,這能說是民主嗎?幾十年的經驗教訓,值得我們認真總結、認真記取的了。

第三,民主是天下的公器。民主是千百年來人類寶貴的思想遺產,而且經過社會實踐證明是行之有效的。當然,民主也是有缺點的,但是在所有有缺點的制度里面,它算是比較好的。古希臘實行多數民主,有人控告蘇格拉底敗壞青年,對青年講壞話,大家一投票,他不得不死,雖然他視死如歸,死得從容而安詳。所以民主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它有一套糾錯機制,能及時發現錯誤,把錯誤盡可能減少。而且,民主思想和體制也是在實踐中不斷發展的,與時俱進的,比如保護少數、寬容等原則。不像我們,沒有監督、制衡、糾錯機制,文化革命一搞就是十年,把幾代人給誤了、給毀了。即使到崩潰的邊緣了,也剎不住車。直到老人家去世,事情才出現了轉機,否則還要把革命進行到底,不知延續到猴年馬月才算到頭。所以說,民主這個東西,是人類的共同財富,跟市場經濟一樣,無所謂姓資姓社。過去我們說市場經濟是姓資的,計劃經濟是姓社的。鄧小平說,沒有什么姓資姓社之分,社會主義照樣可以搞市場經濟,沒有必要爭論了。我們搞了市場經濟,不是很快就活起來了嗎?同理,民主也沒有姓資姓社之分,他好像沒說這個話,我們可以動腦筋想嘛,我們可以說嘛。民主確實沒有社會主義的民主,沒有資本主義的民主,沒有這種區分。當然,各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情,文化傳統、經濟基礎不見得一樣,實行起來肯定有差異,這可以理解。但是,總的方向和大原則應該是相同的或相似的,例如公民主權、多數統治、保護少數、平等參與、權力制衡與防范、有效糾錯、以及言論出版自由與法治等,這也是不難理解的。無論西方還是東方,有的國家實行了幾百年,有的實驗了數十年,挺有效的。所以,我覺得民主是天下所有人的公物、公器,跟市場經濟一樣,哪個國家都可以用。有人說中國的經濟落后,文化落后,所以民主很難實行。這是托詞,環視全球,實際情況根本不是這樣。退一步說,中國大學的經濟和文化不落后吧,文化素質夠高的了,在座的都是讀博士、碩士的,但是大學的領導就不是民主投票來選出來的,是由上面任命的,這不自相矛盾了嗎?我就不相信,在座的同學和北大的教師一個比一個笨,不具備民主選舉的素質,選不出中意的校長來。

第四,民主主要是治上,而不是治下。民主是主權在民,人民委托當官的來管理這個國家和社會,人民把權力賦予他,讓他來代管這個國家,人民就要用一套機制來監督他,主要是監督那些最高當權者,民主的好多條款和程序是監督官員的,主要沖著這個方向的。因為當權者一旦缺乏民主監督,那就亂套了,社會動蕩,經濟崩潰,民不聊生,像中國的、文化革命,造成多大的損失呀,死了多少無辜的人呀。*58年開始,牛皮吹得一個比一個大,一畝地打數千斤、幾萬斤糧食。還沒吹多長時間,鬧得全國人民餓肚子了。據說*62年前后餓死了兩千萬,這是在沒有戰爭、沒有嚴重饑荒的情況下,中國人口負增長,在中國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起碼也是罕見的。中國農民起義,是發生饑荒了,引起戰爭了,人口出現負增長,一般的年景下,沒有,沒有戰亂,中國人口沒有什么負增長的。人民活活地就餓死了,當官的餓死了幾個?生產隊長、公社書記餓死了幾個?就不必問比他們大的官了。都到了餓死人的地步了,人民也沒辦法把三面紅旗拔下來,你拔,他給你頭上插一個白旗,你就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成了反革命了。所以上面一旦壞了,確實禍國殃民,輕則也是貪污、腐敗,這怎么得了。刁民好治,你犯法,你破壞社會秩序,好治多了,抓起來、關起來就行了,殺人者償命,很容易解決的事情。真正不好治的是上面,那是大巫,刁民是小巫,所以民主的一項重要內容和操作機制,是監督和制衡當權者的?,F在貪污腐敗肆行,其實不管什么政權和主義,不管皇帝、總統、總理和主席,對貪污腐敗一般都不留情,即使他本人貪污腐敗,也不許下邊的官員貪污腐敗,因為它對政權構成直接的威脅,從內部挖空你,搞垮你。有貪污腐敗資格的,都是手中握有權力的,或大或小總得是個官,起碼也得是個“管”。你是個平頭百姓,你坐到家門口等上一年,也沒有人行你的賄。你就是黑了心,想貪污腐敗,怎么個貪污法?腐敗的溫床供不應求,誰給你無償提供?眼下貪污腐敗久治不愈,就是民主制衡缺席,政治不透明,暗箱操作,新聞輿論監督不力。我們得借鑒世界各國成功的經驗,完善民主體制,使民主意識深入人心,制衡權力,監督當權者。這樣的話,不僅貪污腐敗會減少,整個社會也會和諧發展,人們的心情都會舒暢。

第五,民主也是文化之全體和做人之道。這一見解把民主概念在理論上泛化了,在實踐中普及了,民主并不是達官貴人和知識人的事情,它跟人人都有關系。長期以來,在國人的心目當中,民主常常被狹隘地理解為是一種政治手段,甚至僅僅是少數服從多數。其實,杜威早就說過,民主自身就是一種教育,是教育的利器,政治的事是人民也可以過問的,人民不問過政治,就把政治的才能糟蹋完了,再也不會發展了。還有,張東蓀也講過,我們整個來說,民主主義同時是一個政治制度,同時是社會組織,同時是教育精神,同時是個生活態度,同時是個思維方法,同時也是個前途的理想,同時是一個切身的習慣。于是,民主就等于一個傳統的文化的全體和一個做人之道。從而,民主在更加廣泛的意義上與每一個公民息息相關。

講了一大堆,現在收個尾吧。上面所提到的對科學和民主的迷誤,不是短時間就能消解的。要啟動和加速中國的民主化進程,也不是一日之功。五四先哲掀起的換民心、開民智、新民德、塑民魂的啟蒙運動,很有必要繼續進行下去。五四先哲的確有眼力,確實有先見之明,他看準了民主和科學這兩個利器,是國人所匱乏的,是救治中國的良方。但是由于種種原因,這兩樣東西都還沒有完全的在中國生根,對于民主的迷誤,對于科學的迷誤,就是沒有完全生根的表現。五四時期的啟蒙運動后來被救亡主題壓倒,80年代的思想解放運動戛然而止,也沒有完成五四先哲的遺愿。相反地,從上世紀末開始,國粹派和后現代派結成神圣同盟,不遺余力地批判五四的所謂激進主義和科學主義。他們不僅掀起了一股反科學的小浪潮,而且對民主也大加詆毀,揚言要用儒家那一套封建的思想和禮制治理國家。這是對五四精神背叛和反動。看起來,要使民主和科學在中國生根,把民主和科學的精神變為國民的意識,還有漫長的路要走。21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應該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肩上的使命,把五四先哲的未竟之業擔當起來,并進行到底。中國的知識分子任重道遠。中國的未來是有希望的!

今天我就講到這兒,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