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晚唐詠史詩思想情感研究論文

時間:2022-10-14 03: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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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晚唐詠史詩思想情感研究論文

摘要:在思想情感指向上。中晚唐詠史詩多是深刻警醒的規諷與批判。帶有強烈的現實批判精神。同時,隨著文人由辭賦型到知識型人格范式的轉換,中晚唐詠史詩能夠以思辨的眼光。反思政治、歷史問題,推翻前案,具有很強的理性精神。另外,在時代環境、氛圍,特別是佛禪“空”性思想影響下。又彌漫著濃烈的傷悼之情,表現出和個體生命哲理意識。

關鍵詞:中晚唐;詠史詩;思想情感指向

詠史詩是我國古代的一種詩歌題材類型。它以古人、古事與古跡為題材或感觸點,對之進行吟詠、思索,以表達思想感情、認識。其創作源遠流長。漢代班固的《詠史》標志著此類詩歌的形成。其后西晉左思《詠史》八首、東晉陶淵明《詠貧士》七首、南朝顏延之《五君詠》等諸家作品各有特色,推動了詠史詩的發展。但是,從總體上講,前代作家大多借詠史來表達主體情志,內涵比較單一。如左思、顏延之等人的作品,多通過詠古,抒發有志不遇、仕途蹭蹬的郁憤不平之音。同時,由于兩晉南北朝時期,文學創作以士族為主體。而士族則“門戶已成,令、仆、三司,可安流平進,不屑竭智盡心,以邀恩寵;且風流相尚,罕以物務關懷”,缺乏關注現實的精神,導致詠史這一現實性很強的詩體,與玄言、山水田園、宮體等詩歌相比,發展相對滯后,創作量較少。因此前代的詠史詩很難形成一定的時代性思想情感指向。到了中晚唐時期,由于衰微黑暗的社會現實和特定的歷史文化原因(關于此點,筆者另有《試淪中晚唐詠史詩繁盛的歷史文化原因卜文),詠史創作進入了非常繁榮的時期,表既出特定的思想情感取向。

從創作主體上,與魏晉南北朝出身世族的文人相比,唐代文人大多出身寒門,更為關注社會狀況,具有注重、批判現實的品格。而中晚唐時期的社會、政治狀況,已沒有初盛唐的昂揚向上、開明恢弘的格局,而是國力衰微,政治腐朽黑暗。在這種情況下,此時期的文人便自然擺脫了抒發個人情志的狹隘主題,開始以冷峻深沉的筆觸去批判、諷刺現實與政治,直接揭露社會政治中的奸臣當道、藩鎮割據等重大問題,帶有強烈的現實批判精神。如秦韜玉《讀五侯傳》(《全唐詩》卷六七○):

漢亡金鏡道將衰,便有奸臣競佐時。

專國只夸兄弟貴,舉家誰念子孫危。

后宮得寵人爭附,前殿陳誠帝不疑。

朱紫盈門自稱貴,可嗟區宇盡瘡痍。

“五侯”是指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逢等兄弟五人?!稘h書》卷九十八《元后傳》記載他們:“臧累鉅萬,縱橫恣意。大治室第,……發民治道,百姓苦其役,內懷奸邪,欲筦朝政,……蔽上壅下,內塞王路,外交藩臣,驕奢僭上,壞亂制度?!贝嗽妼λ麄冏髁松羁膛?,指出在漢運衰微之際,便會有奸臣佐時。他們只為自己的利益富貴著想,給國家造成了嚴重危害:“朱紫盈門自稱貴,可嗟區宇盡瘡痍?!笨梢哉f,此詩明顯地是為中晚唐時奸臣當道、禍亂朝政而發,有強烈的現實針對性。曹鄴《秦后作》對秦朝分崩離析后軍閥割據與混戰予以抨擊,認為軍閥們“空持拔山志,欲奪天地德”,導致黎民百姓無辜受難,社會秩序混亂,使民族陷入了嚴重災難中?!案改腹浅尚?,蟲蛇自相食。鼎亂陰陽疑,戰盡鬼神力。東郊龍見血,九土玄黃色。鼙鼓裂二景,妖星動中國……徒流殺人血,神器終不忒?!?《全唐詩》卷五九三)可以說向統治者一味姑息藩鎮敲響了警鐘。

然而,從總體上,此時期的詠史詩更集中地指向了對君主的規諷與批判。面對昏庸無能、荒淫浮糜的君主,詩人們深感僅以直書現實的寫法,已難以喚醒醉生夢死的統治者,唯有超越現實而觸及現實背后所隱藏的國破家亡這一嚴重后果,才能對迷蒙中的君主起到警醒作用。這樣,歷史上的亡國之君更多地走進了詩人們的視野。春秋時的吳王、南朝諸君、隋煬帝等自然地成為共詠對象。而本朝玄宗時代的興衰成敗,則是更好的當代明證:勵精圖治可以興國,而荒淫腐朽必將給國家帶來沉重災難。如,李紳的《姑蘇臺雜句》(《全唐詩》卷四八二),是有感于“越王黃獻吳王黃金樓楣,吳王因造姑蘇臺,因獻楣,遂以黃金盡飾樓,以破其國”(《姑蘇臺雜句序》)之事,懷古而作。詩作以流麗跌宕的筆勢,寫吳王荒淫無道,沉溺女色:“西施醉舞花艷傾,妒月嬌娥恣妖惑。姑蘇百尺曉鋪開,樓楣盡化黃金臺?!弊罱K的結果是:“歌清管咽歡未極,越師戈甲浮江來?!薄拔轳憔衲靠磪菧?,范蠡全身霸西越?!睂嶋H上是諷規統治者要以史為鑒。又如司空圖《南北史感遇》十首其五:“兵圍粱殿緊甌破,火發陳宮玉樹摧。奸佞豈能慚誤國,空令懷古更徘徊?!?《全唐詩》卷六三三)。借南朝梁、陳亡國事,影射唐王朝幾被黃巢農民起義軍推翻,僖宗逃奔,認為深層原因不在于奸佞誤國,而主要是君主自身的問題??梢哉f,認識是非常深刻的。再如張祜《馬嵬坡》:“旌旗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塵土已殘香粉艷,荔枝猶到馬嵬坡?!?《全唐詩》卷五一一)直接以玄宗史事人詩,委婉地指出造成鑾輿播遷、軍民離心的根本原因,在于玄宗崇溺貴妃,荒淫誤國。對統治者的規諫、批判自寓其中。

但中晚唐詠史詩并沒有局限于對現實的簡單批判中,而是蘊涵著更深刻的歷史反思,帶有強烈的理性主義精神。在人格范式上,中晚唐文人已經由初盛唐的才子辭賦型,轉變為學者知識型,能夠以知識分子理性思辨的能力,去審視、反思問題。因此,對于歷史,詩人們多不再以韻體的方式進行敘述、慨嘆,很少以古人自擬、自比,抒發個體情懷,而是從前代翻覆迭變的表面現象中,透視人生成敗、歷史興亡的真正原因;或者擺脫人云亦云的歷史陳說,燭微探幽,對歷史事實作一種假設性思考,予以翻案,另發新見。這樣史論體、翻案體詠史詩應運而生。

從總體上講,此時期反思的焦點集中于前代政治得失、國家興亡上。朱慶馀的《長城》:“秦帝防胡虜,關心倍可嗟。一人如有德,四海盡為家?!?《全唐詩》卷五一五)指出為君者應當以德治理天下,這樣就會四海為家,天下太平,邊關防御問題也就會從根本上得到解決。李山甫的《上元懷古》其一:“南朝天子愛風流,盡守江山不到頭??偸菓馉幨帐暗?,卻因歌舞破除休。堯行道德終無敵,秦把金湯可自由?試問繁華何處有,雨苔煙草古城秋。”(《全唐詩》卷六四三)詩人一反由古跡場景的描寫而感懷歷史滄桑的寫作模式,在一種探究歷史的自覺意識下,追問南朝興亡的真正原因,認為南朝天子荒淫風流,不知道國運主要由內修道德來決定,而試圖依靠長江天險等外在防守,致使國破家亡,繁華不在,表現出強烈的政治探索意識,是典型的史論體。

中國史學發達,對歷史勝事、往哲前賢多有共識、成說。然而,中晚唐詩人則有意地擺脫了成說的藩籬,對歷史進行反思、審視,推翻舊論,另立新說,開創了翻案體,使此時期的詠史詩呈現出獨特風貌。如王叡《解昭君怨》(《全唐詩》卷五○五):“莫怨工人丑畫身,莫嫌明主遣和親。當時若不嫁胡虜,只是宮中一舞人。”因畫工的丑化,王昭君不為君王所知,不得已而嫁胡虜。對于此事,歷來多持同情、惋惜的態度,同時批判畫工,暗諷君主。而此詩卻一改這種思想取向,從假定性的歷史條件出發,得出富有啟迪意義的歷史結論。這種從反面思考問題的歷史視角,使此詩與同題材的其他作品相比,更富有思想意義和理性深度。再如皮日休《汴河懷古》:“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绷_隱《西施》:“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一般史論認為,隋煬帝為了奢侈浮糜的享受與娛樂,修建汴河,引發了隋朝滅亡。而詩人則在批判隋煬帝鑿開運河的主觀動機的同時,從當時此河給社會所帶來的積極客觀作用出發,予以肯定。后一首以西施為關注對象。對于西施,人們多把她看作越滅吳的關鍵因素,是她導致了吳的滅亡。這實際上是女色亡國論。而羅隱則認為,如果西施能導致吳亡的話。那么越國的滅亡又是誰造成的呢?警醒有力的反詰,自然否定了這種論調,認為國家滅亡自有其時。公允而論,歷史的發展是在多重因素綜合作用的基礎上產生的,而歷史結果也具有正反或多重意義。若從不同的視角去審視歷史的發展與結果,所得出的結論自然也就各有新警之處。詩人們對歷史陳說的翻案,實際上都是從不同因素、視角思考的結果,顯現出獨到的史識,使詠史詩放射出強烈的理性光芒。

總體上講,經過安史之亂,中晚唐的政局混亂黑暗、萎靡不振。面對這種社會局面,詩人們普遍地孳生出“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的危機感和“運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李商隱《詠史》)的頹唐情緒。整個社會籠罩著消極頹敗的氛圍與無可奈何的慨傷。在這種時代環境、心態下,此時期的詠史詩自然地彌漫著濃烈凄涼的傷悼之情。如許渾《咸陽城東樓》:“一上高城萬里愁,兼葭楊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烏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全唐詩》卷五三三)寫詩人登上高樓,舉目遠望,愁情萬里。這種愁情是對中晚唐“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直覺感驗與體認。曾經繁華一時的秦苑漢宮,如今已是綠蕪滿地,黃葉滿林。唯有雀鳥、鳴蟬不識興亡,或翻飛上下,或鳴吟不斷。所謂“莫問當年事”,意指一切繁華,恰似東去之水,終將逝去。同時,蘊涵著對無可挽回的社會現實的深沉感傷,可謂“其今古廢興,山河陳跡,凄涼感慨之意,讀之可為一唱而三嘆矣?!痹偃缋钊河瘛讹髁陸压拧罚骸耙盎S葉舊吳宮,六代豪華燭散風。龍虎勢衰佳氣歇,鳳凰名在故臺空。市朝遷變秋蕪綠,墳冢高低落照紅。霸業鼎圖人去盡,獨來惆悵水云中?!?《全唐詩》卷五六九)表達了一種歷史興廢,朝市變遷之感。無論是吳宮的歌吹燕舞,還是六朝的豪華風流,一切都在自然的永恒面前顯得是那樣短暫與無奈,僅僅留下濃重的荒涼、蕭瑟,讓人況味與哀嘆。這種強烈的傷悼之情,實際上都是中晚唐士子文人對江河日下的政治現實消極、絕望心態的折射。

面對中晚唐黑暗腐朽、弊端叢生的社會狀況,為了調整心態,建立新的精神支柱,文人便棲心佛禪。而佛禪認識論的核心是“空”。它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本質屬性。事物是虛幻不實的,可以存在,但存在只是暫時性的;事物外在的相與內在的質都時時處于成、住、壞、空“四相遷流”的變化過程中;人作為世間一物,也是如此,最終也要歸空。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去計較功名利祿、生死冷暖;一個朝代的歷史,作為一個變化的過程,因“四相遷流”,最終還是要走向“空”。在接受了這種佛學思想后,中晚唐的詠史詩在思想情感取向上,表現出很濃的。如韋莊《上元縣》:“南朝三十六英雄,角逐興亡盡此中。有國有家皆是夢,為龍為虎亦成空?!倍拍痢额}宣州開元寺水閣閣下宛溪夾溪居人》:“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云閑今古同。鳥去鳥來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聲中?!崩疃础督鹆陸压拧罚骸肮艁頍o此戰爭功,日日戈船卷海風。一遇靈鰲開睡眼,六朝灰盡九江空?!?《全唐詩》卷七二三)這些詩都突出強調歷史的“空”性、“幻”性。歷史既然是由“空”所幻化的一種具相,最終也必將走向幻滅,歸于“空”,所以何須關心興廢,自任其興廢存亡也就可以了。

既然歷史是一種夢幻與虛空,那么對曾在歷史中鑄就過輝煌業績、展示出人生風流的英雄、賢達,又該如何認識呢?細讀此時期的詠史詩,可以發現,詩人們已由以前的膜拜頌揚,轉變為對業績的否定與反叛,泯滅成敗,如李山甫《上元懷古》:“爭帝圖王德盡衰,驟興馳霸亦何為。君臣都是一場笑,家國共成千載悲。排岸遠檣森似槊,落波殘照赫如旗。今朝城上難回首,不見樓船索戰時?!?《全唐詩》卷六四三)在否定了英雄業績之后,詩人們開始在蒼茫古今中,尋找主體生命之路,體味現實人世,思索生命的意義與哲理,致使此時期的詠史詩帶有很強的生命哲理性:

細推今古事堪愁,貴賤同歸土一丘。

漢武玉堂人豈在?石家金谷水空流。

光陰自旦還將暮,草木從春又到秋。

閑事與時俱不了,且將身暫醉鄉游。

——薛逢《悼古》(《全唐詩》卷五四八)

葦聲騷屑水天秋,吟對金陵古渡頭。

千古是非輸蝶夢,一輪風雨屬漁舟。

若無仙分應須老,幸有歸山即合休。

何必登臨更惆悵,本來身世只如浮。

——崔涂《金陵晚眺》(一作《金陵懷古》,《全唐詩》卷六七九)

在這里,世間所追逐的一切,包括權利、富貴、窮達等外在性的東西,在歷史的倏忽幻化中,都趨于虛無。人生身世如浮,人應當在冷觀歷史與現實的超然中,擺脫古今是非情懷,在青山醉鄉之中,淡然自處。

綜上所述,此時期的詠史詩多是深刻警醒的規諷與批判,帶有強烈的現實批判精神。由于在人格范式上,中晚唐的文人屬于知識型文人,他們能夠以知識分子理性思辨的眼光,去審視人生、歷史問題,推翻前案,另發新見,具有很強的理性主義精神。在時代環境、氛圍的影響下,中晚唐詠史詩彌漫著濃烈凄涼的傷悼之情。同時,作家對佛禪“空”性思想的接受,使詠史詩在思想情感取向上,表現了很濃的,折射出個體生命哲理意識。概言之,中晚唐詠史詩的思想情感指向,可用“批判”、“反恩”、“傷悼”、“虛無”予以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