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企業反腐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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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尋租空間，腐敗就很難避免。

互聯網時代創造了太多新的盈利模式，也造就了無數的快公司，阿里巴巴、淘寶、這樣的新興公司，既創造了可觀的利潤前景，也帶來了尋租的風險。公司采購、重大決策、甚至到客服人員、銷售人員的日常工作，都存在以權謀私的可能。那些頗具王者之風的民營企業，該如何看待自己所從事的新行業、新模式中頻頻出現的權力尋租？

用阿里集團高管的話說“不是說我們的孩子有多壞，現在的情況是，有一大袋子錢放在你的面前。我們可以理解這一點，但卻不能容忍這一點。”可以理解但不能容忍，客觀地反映了這些情況的尷尬之處。

與錢和權打交道，尋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那么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將這些問題控制在最小的范圍內？阿里巴巴的反腐標本在剛剛過去的3月，阿里巴巴的掌門人馬云徹底整肅了阿里系，包括阿里旗下聚劃算CEO閻利珉被免職——盡管在其帶領下，聚劃算2011年營收總額超過了100億元。馬云依舊“揮淚斬馬謖”。

伴隨著電子商務時代的到來，馬云所創建的阿里巴巴系在擴張速度上令所有競爭者垂涎，但同時也帶來了“成長的煩惱”。

2011年2月，阿里巴巴宣布，從當時的一項獨立調查中發現，部分銷售人員為追求高業績，故意縱容或疏忽，允許部分外部分子進入阿里巴巴會員體系，有組織的進行詐騙。為維護公司“客戶第一”的價值觀及誠信原則，公司清理了1107名涉嫌欺詐的“中國供應商”客戶。阿里巴巴CEO衛哲、COO李旭暉因此引咎辭職。此外，阿里巴巴還處理了近百名負有直接責任的銷售人員。

阿里系的“反腐地震”并未就此結束。2012年3月6日，阿里巴巴宣布，免去旗下團購平臺聚劃算的總經理閻利珉的職務，理由是“為了推動聚劃算業務進一步健康透明、公正運營?！睂嶋H上，閻利珉的被免，也源于其麾下員工的直接“腐敗”問題。2012年初，阿里巴巴發現聚劃算上一家本地團購業務指定運營商“愛婚婚”存在不正常交易的情況。經過調查發現，這家上線僅8個月就參加過聚劃算200余次團購活動的公司，實際上是由一名阿里云員工、一名淘寶網員工和一名聚劃算員工共同出資建立的。這家公司參加聚劃算的團購活動無疑都經過“內部人”的有意關照，從而把另外符合活動要求的商家拒之門外。在調查確認后，馬云果斷地舉起了“反腐”的大刀。

“免職”僅是阿里巴巴反腐舉措的其中之一，在馬云主導下，阿里巴巴還創造了一系列的反腐敗措施，如成立廉政部，用于發現和調查內部的貪腐事件。在阿里系內部，運行著一部《阿里巴巴集團商業行為準則》，其間對財務利益、關聯交易甚至接受禮品、款待等都做了詳細規定。此外，阿里巴巴還實行高管輪崗制度，定期在公司內部進行管理人員的輪換，從而預防權利過度集中等弊病。

“民營企業很少設立專門的廉政部進行反腐，一些企業甚至還沒有審計、監督部門，所以從企業反腐敗的制度建設、組織搭建方面來看，阿里巴巴是走在前面的。”長期從事民企反腐研究的法律人士顏水江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表示。但反腐敗重在預防而非事后調查和處罰，而且是以高度數據化、透明化的制度為依托的預防，因此，企業反腐敗的側重點還是建立一套完整的、科學的、具備高度控制力的管理制度。

互聯網反腐癥結阿里巴巴系的內部腐敗問題，僅是互聯網行業的一個樣本。在業內，相似的情形并不罕見。

隨著互聯網產業近年來的高速發展，權力尋租問題也日益困擾著一些企業。據互聯網專家方興東向《法人》記者介紹，互聯網企業的從業人員都比較年輕，如果制度不完善的話，他們很難抵擋住誘惑。在有些環節，此類問題已達到泛濫的程度，除阿里系外，京東、凡客都存在類似的問題。除上文提到的店小二直接參股公司之外，還有更多不易察覺、花樣百出的腐敗方式。據《IT時代周刊報道》，4月12日，阿里巴巴又一封員工辭退通知在網上流傳，在天貓排名前十的男裝品牌JEANJACK旗艦店等四家網店，因為與小二有私下利益往來而被請出了天貓，涉案的小二也被開除。

甚至還有一些與腐敗相關聯的“產業”得以發展起來，比如“職業差評師”，一些人被認為與電子商務企業內部員工勾結，先是惡意下單、給差評，然后找商家談條件、刪差評。分析認為，此類行為若沒有內部人員的支撐，差評可不是那么容易刪除的。

通常的腐敗行為還包括：與公司合伙分成、對售假行為網開一面、出問題時幫忙善后、收費刷信譽度等等。

互聯網企業有其特殊性，在信息時代，往往一家公司的影響邊界會比想象的大很多。如果平臺的力量被濫用，將大量增加電子商務的交易成本，破壞電子商務行業最基本的公平競爭環境。對于產業、對于平臺和用戶利益都會帶來不良影響。

“互聯網行業中涉及腐敗的主要有兩個領域，掌握話語權的資訊網站以及有用戶和流量優勢的電商平臺?！敝袊娮由虅諈f會政策法律委員會委員、互聯網法律專家趙占領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說，前者從事的多是非法刪帖等非法網絡公關活動，后者則主要從事幫助商家推薦產品、參加促銷活動、刪差評、刷信用等活動。

趙占領認為，互聯網企業內部的反腐主要靠的是企業文化和管理制度。企業文化、價值觀更多屬于從道德層面預防腐敗，管理制度則是從自律機制角度預防和懲治腐敗。除此之外，還有外部的法律機制，三者共同構建了預防與治理互聯網企業內部腐敗的體系。

“我個人認為，三者中最重要的是企業的管理制度，在巨大利益面前，價值觀常常會很脆弱，而外部的法律機制發揮作用具有被動性，也不是預防和治理內部腐敗的常態方式。”

趙占領表示，從阿里系不斷出現的腐敗事件可以看出，企業的管理制度存在很多漏洞，賦予了普通員工太多的權力，而缺乏有效的制衡，無論是人事、技術還是管理、執行方面都缺少有效制衡，以至于出現多個部門、眾多員工的腐敗行為。

盡管反腐必須要經歷“陣痛”，但趙占領認為，一般不會嚴重到危及企業生存根本?！叭魏我患移髽I都會經歷內部腐敗的問題，只是程度不同而已?！?/p>

內治比外治更有效盡管聚劃算在閆利珉帶領下僅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就做到了超百億的交易額，占據了中國團購業的半壁江山。但管理和制度的規范卻并沒有跟上急速的發展速度。

由于聚劃算快速提升的交易量所吸引，眾多商戶希望與之合作，能否上線聚劃算就成為稀缺資源。而按照聚劃算的制度，商家能否進入名單以及進入的頻率，并不是全部需要高層的審核，很多時候只要通過聚劃算的“店小二”就能搞定。

“店小二”是阿里系內部塑造的“類武俠文化”產物，在阿里系多家公司內都廣泛存在此類稱呼，他們效仿古代店小二，自己當掌柜并負責各自不同的職責，實際上大部分人就是一幫二十郎當歲的底層員工。除左右商戶上線大權之外，“店小二”們還能利用自己的權利影響賣家好評率、成交量統計等多個方面。

“普通崗位的這些人能夠左右著很大的利益流向，直接把控著用戶能不能進入。而對用戶來說，能進來就意味著能賺錢，所以很多店小二能夠通過這個方式獲取利益?！被ヂ摼W專家方興東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表示，當其手中掌握的權力能主導利益時，就極易產生腐敗。

“這已經基本上成為普遍現象了，在馬云那個層面可能知道的還比較少一點，在很多下面的參與者看來，這幾乎已經變成行規?！狈脚d東說。對于阿里巴巴的反腐舉措，方興東也有不同看法。他認為，核心問題不僅僅是處罰幾個人，而是整個的管理制度沒有很嚴謹，漏洞很多。

在互聯網法律專家趙占領看來，電商平臺是一個復雜的商業生態圈，它的良好、有序運營的前提，是需要一套自治規則，內部腐敗問題的出現首先打破了這套規則，嚴重的話會危及整個電商平臺。而電商平臺參與的主體數量龐大，涉及到線下的各行各業。電商平臺規則被打破的后果也自然會延伸到平臺之外、互聯網行業之外，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整個社會的商業規則和商業倫理。

“阿里系不得不進行刮骨療毒，因為內部腐敗問題已經快顛覆了阿里的價值觀，成為阿里系發展面臨的最大的管理問題?！壁w占領告訴《法人》記者，阿里集團這幾年一直在進行反腐，比如懲處違規員工、問責企業高管、設立廉政部等等。這些都是解決腐敗問題的積極舉措。

趙占領認為，對于互聯網企業來說，內部權力配置必須進行必要的分散，個人權力要進行削弱。還應在內部建立權力制衡機制，不僅僅是單獨的監督部門，而是要在多個環節形成彼此制衡，否則反腐者自己都有可能腐敗?！俺送晟乒芾碇贫戎?，還需要通過技術措施防范腐敗，比如數據保存、身份溯源等，最后就是企業內部要真正加大處理腐敗問題的力度，必要時要借助刑事手段，以震懾更多內部員工?！壁w占領說。

反腐制度如何完善

目前，民營企業內部關于反腐的制度建設還遠未完善，尤其是中小型企業工作人員經濟犯罪猖獗。長期觀察民企反腐的法律人士顏水江認為，包括互聯網企業在內的民營企業建立完善的反腐制度，從根本上遏制腐敗蔓延，才是治標又治本之策。“與國有企業不同，民營企業在反腐敗的根本即權力監督方面具有天然的優勢?！鳖佀硎?。民營企業有其自身獨特的情況，企業主對于腐敗問題的看法更為敏感、主動。但從犯罪形態來看，結伙作案、連續作案的腐敗案件越來越多，且作案手段的專業化、智能化也越來越強。

民企腐敗積弊的負面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據顏水江分析，民營企業的腐敗問題易導致以下不利影響：一、影響采購、銷售過程中的公平交易，易導致產品、安全事故；

二、影響企業管理、技術水平的提升，企業內、行業內歪風邪氣盛行，必然造成“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通過不正當競爭，不具備任職資格的人員進入企業，不具備資質的企業進入行業，將極大影響企業、行業管理、技術水平的提升；三、影響企業的社會形象，腐敗現象多發的企業，在公眾眼中其誠信必然蕩然無存；

四、腐敗侵蝕企業利潤，甚至危害企業生存，腐敗問題越嚴重，企業的為腐敗付出的成本就越高。

“討論事件的前前后后已經沒有意義，對罪惡的懲罰留給我們的是更多的思考和反省?！鳖佀瓕Α斗ㄈ恕酚浾弑硎?，許多企業的衰敗，往往不是因為外部的競爭壓力，而是源于自身的腐朽，這些企業當初草創時，規模不是很大，業務不是很廣，甚至多數時候還面臨生存壓力，這個階段員工們往往能夠同心同德、同仇敵愾，與企業一起共度難關。但是當企業做到了一定的規模甚至成了行業的“領頭羊”之后，各種大企業病通常就隨之而來：機構龐大、冗員眾多、制度（尤其是監督制度）執行不力許多人感覺不到企業的生存壓力，容易滋生“為小我損大我”的心理，加之社會風氣影響，行業“潛規則”盛行，許多人不再想如何與企業同甘共苦，而是為自己能夠獲得多少利益而殫精竭慮。

顏水江認為，對企業而言，“反腐”工作宜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預防大于救治，企業建立良好的預防腐敗機制，救的不僅僅是企業，更是那些可能失足的員工。

親，反腐人

《法人》記者注意到，阿里在一封員工辭退通知的最后部分寫到：“我們的愿景、使命和價值觀，不容動搖！我們反腐敗、反官僚的決心也絕不容動搖！阿里人，我們必須堅守價值觀，堅守底線，做個干凈的小二！”阿里系的文化很有特色，也被打上了其掌門人馬云深深的個人烙印。馬云迷武俠，迷金庸，阿里系從上自下都有類武俠的“花名”。被辭退的原聚劃算CEO閆利珉花名“慧空”，馬云自己的花名則為“風清揚”。

馬云還是個有“道”的人，在功成名就之后還時不時跑去深山老林“悟道”，甚至因此還與那位被媒體罵的狗血淋頭的“道長”李一扯上了點干系。

但馬云恐怕不易悟出互聯網企業反腐的真諦，這不僅是馬云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擺在整個行業面前的瓶頸。人人都有夢想，互聯網時代本就是實現“創業夢”的時代，對一幫收入并不高的年輕人來說，空子擺在眼前，不鉆白不鉆。

“阿里的問題即使在互聯網行業也是比較特殊的。其他企業的腐敗問題大多數限于內部，而阿里的問題是內外交織在一起，而內外又共同組成一個電商生態圈，所以它的影響范圍更大?！壁w占領分析說。

但對于這些問題，也有樂觀的看法。樂觀者認為，阿里巴巴公司開始建立一種真正的現代公司制度——至少看起來，它正在走出第一步。其自暴家丑的行為，在中國企業中是非常罕見和具有勇氣的，應該得到肯定。也許是不知如何面對質疑，也許是就此事已經被媒體搞煩了，在《法人》記者就內部反腐問題向阿里巴巴發去采訪函時，遭遇了“不搭理”策略——盡管其公關部門接收了采訪提綱，但截至發稿，始終未予回應。

媒體采訪可以回避，但自身問題躲也躲不掉。年輕的從業者、浮躁的人心、急速膨脹的規模、遠未完善的治理機制，合在一起，造就了互聯網企業的反腐尷尬。馬云們——恐怕得想法子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