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班經》工匠營建民俗文化分析

時間:2022-01-07 12:0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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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班經》工匠營建民俗文化分析

摘要:《魯班經》是一部民間工匠房屋營建的經典文本,亦是中華工匠文化對于民俗描述的集大成者。基于此,文章以工匠文化心理結構的價值為核心,結合田野調查,提出兩大基本問題:一、文本中工匠營建民俗文化形成的底層根源有哪些?二、其民俗文化的建構是如何展開和動態發展的?以此衍化為四個具體方面的探析:對工匠營建活動中土、木的崇拜及營建禁忌的追本溯源;從文本描述的建筑形制、造型,窺見其技術范式的公共意識形態表征;通過擇吉術和擇居文化反映出的趨吉避兇特征、時間和空間的民俗信仰,表達了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景;巫術與技術看似矛盾,但在歷史進程中卻始終存在著融合發展。

關鍵詞:魯班經、工匠、營建、民俗文化

《魯班經》[1]自明代以來在民間廣為流傳,其內容涉及許多工匠營建的活動,也反映出傳統社會中人們趨吉避兇的民俗信仰。從文本研究現狀看,大多側重于不同版本源流的考據,再者偏向于建筑學視角下的營建技術的研究,抑或側重對家具工藝的詮釋等。本文立足文本,結合田野調查,從工匠文化視角出發,突出工匠文化心理結構的價值,指明其工匠營建過程中隱含的民俗文化,試圖探尋《魯班經》中工匠營建民俗文化事象在顯像背后的隱性“基因”。(圖1)

一、土、木的崇拜溯源

在營建過程中,工匠對土、木的重視在《魯班經》中展露無遺。追根溯源,與人們從最初空間生產中獲得的對大自然“神秘”力量的迷思和無限渴望不無關聯。工匠一方面通過對其自然屬性進行改造,創造出實用的建筑空間,更為重要的另一方面是,通過這種受最初知識體系制約而產生的心理需求并物化為外在的儀式行為,強化人們對土、木的神圣屬性認知,形成強烈的心理暗示。人們內心深處包裹著對其“敬畏”“崇拜”的心理,隨著《魯班經》在民間廣泛流傳,逐漸匯聚成豐富的工匠營建民俗文化。1.對“土”的崇拜溯源由于《魯班經》深受數術和禁忌浸染,平地基環節中動土儀式的擇吉要領多次被提及。如:“動土平基:填基吉日。甲子、乙丑、丁卯……筑墻宜伏斷、閉日吉。補筑墻,宅龍六七月占墻。伏龍六七月占西墻二壁,因雨傾倒,就當日起工便筑,即為無犯。若俟晴后停留三五日,過則須擇日,不可輕動。泥飾垣墻,平治道涂,甃砌階基,宜平日吉。”[2]文中明確指明動工整治、填平地基的吉日,并對筑強、補墻的方位與吉日的關系作了詳述,還強調用泥修飾恒墻、把道路修理平整、壘砌房屋地基,選擇“平日”進行就會吉利。關于取土動土的原則,《魯班經》則借用了《玉鑰匙》《協紀辯方術》等數術學著作的論述,譬如:“……土皇方犯之,令人害瘋癆、水蠱。土符所在之方,取土動土犯之,主浮腫水氣……土瘟日并方犯之,令人兩腳浮腫。天賊日起手動土,犯之招盜。”[3]在不吉之日破土動工后就會沖犯神靈,令人的身體呈現種種異象??梢姞I建之初動土的擇吉要領,以及觸犯土地神靈的后果,對工匠營建民俗觀念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2.對“木”的崇拜溯源《魯班經》開篇即論述了伐木禁忌,其文載:“入山伐木法:凡伐木日辰及起工日,切不可犯穿山殺。匠人山伐木起工,且用看好木頭根數,具立平坦處斫伐,不可了草,此用人力以所為也。如或木植到場,不可堆放黃殺方,又不可犯皇帝八座,九天大座,余日皆吉?!盵4]工匠建造房屋前,首先要采伐木料。采伐木料也要遵循不違犯吉兇禁忌的規矩。如文中提到的“穿山殺”“黃殺方”“皇帝八座”“九天大座”,強調這些神煞所代表的時間和方位極為重要,切不可沖犯。立木上梁是工匠營建民俗中內涵最為豐富、意義最為深遠的一項內容,是一個多民族信仰的重要儀式。[5]作為房屋營建環節中最關鍵的一道工序,民間把棟梁作為此房榮昌的主宰,所以對上梁非常重視?!遏敯嘟洝分袑α⒛旧狭鹤隽撕弦幹觯胺苍熳髁⒛旧狭?,候吉日良辰……匠師拜請三界地主、五方宅神、魯班三郎……打退神殺,居住者永遠昌吉也”[6]。其中的祝禱[7]形式中特地提到了魯班。魯班在屋主和工匠之間,承擔了不同的角色,屋主用魯班作為壓服木匠巫術的神靈,認為魯班會懲罰那些使用了壞法術的工匠;工匠則請求魯班保佑屋主的昌吉。這既是工匠用魯班先師向屋主表達自己的誠意,也可看作是對屋主的不信任。凡信仰魯班的工匠,都應該遵循不施行壞法術的道德。[8]書中濃墨重彩地介紹了營建中的工匠上梁文,即《請設三界地主魯班仙師祝上梁文》。其通過通俗易懂的民間詩文,將上梁驅儺[9]儀式描述得很隆重,便于以世俗化“基因”的方式進行傳承。由此說來,工匠對土(取土、動土)木(伐木、用木)材料的使用,與技術、民俗等形成了相互依存的關系。具體而言,其根源正是來自于人類出于內在心理需求而構建出來的意識形態,而其又以營建活動的建筑為物化載體,并通過文化傳承而進一步得到強化。一方面是工匠技術的提升,而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人們心理層面對避兇求福的追求。正是它們的交互作用,共同孕育、模塑了一個民族獨特的營建民俗文化。

二、形制與造型的范式表征

從建筑的形制與造型來說,通過附加相應的等級標準來區別不同級別的建筑,這就決定了工匠需要注意防止僭越當時的制度,并遵循約定俗成的營建“范式”[10]。對于這點,《魯班經》中設立了極為嚴格的技術性范式,在針對房屋造型條例上,多處都作了詳實的明文規定,如:“三架屋后車三架法:造此小屋者,切不可高大。凡步柱只可高一丈零一寸,棟柱高一丈二尺一寸,段深五尺六寸,間闊一丈一尺一寸,次間一丈零一寸,此法則相稱也?!盵11](圖2)值得關注且有趣的是,文中但凡這種嚴肅的原則性陳述,均有朗朗上口的詩文附于文后。就拿上述條例的文末詩文為例,文中載:“詩曰:凡人創造三架屋,般尺須尋吉上量。闊狹高低依此法,后來必出好兒郎?!盵12]與前文相比,這樣的描述顯得更加生動通俗,盡管均是對同一則規定進行敘述,但形成鮮明互補,相得益彰。正是由于技術范式的明確化,再加上詩文對于術數的準確而富有成效的傳播,進而在心理層面上有利于民俗信仰的形成及其在生活各個層面的融入。《魯班經》引述的例文中,范式的意義在于秩序的明確以及文化基因的復制,確保其歷史的延續性。文本中記錄的建筑物形制、造型所凝聚的技術范式,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營建活動,工匠會遵照文本規定的技術范式與口口相傳的詩文進行準確施工。于是,整個營建過程中的文化基因通過顯性的技術范式在集體意識中得以播種,并在傳承過程中通過詩文加以隱性強化。《魯班經》將這種技術范式在當時的文化語境中固定下來,通過營建實踐傳承,“使得技術在種族環境中構建自己特殊的環境,并逐漸脫離區域的界限”[13]。這便有利于在人們腦海里不斷建構一種認知。即,觸犯禁忌會招致厄運,遵循訓誡將迎來福報?!遏敯嘟洝穼⒐そ碃I建的民俗文化基因囊括在內,薪火相傳,成為民間公認的行業典籍。物質現實、技術認知、社會文化這三者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形成了一種技術范式,進而構建了一種極為強大的集體意識形態,并通過建筑形制與造型給予表征。簡而言之,文本提供了建筑形制、造型及民俗信仰的規定,并用以指導營建活動。

三、時間與空間的民俗信仰

1.時間信仰。時間以及連同它的自然物候(如日月),既是古代工匠的行為參照,又是工匠信仰的自然倫序。[14]《魯班經》記載的各種營建活動都彰顯現出章法有度、有條不紊的時序觀念,經過在漫長實踐中的積累和傳承,這種觀念不斷得到強化,不僅反映了我國古代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時間信仰的集中體現。據筆者統計,依記載順序,文本中對與時間相關的營建事象的描述有40處,按其對應的“吉日”與“忌日”,對吉日的描述為32次,忌日為16次。從“擇吉-避兇”的時間這個權重角度來說,文本顯然更為強調“擇吉”。(表1)在營建過程中,工匠總要選擇最為吉利的時間,在長期實踐中,古人逐漸總結出了一套復雜的“擇吉術”[15],在《魯班經》全書中幾乎處處可見其蹤影。由于深受“四水歸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民俗觀念影響,天井的營建變得十分重要。如書中對砌造天井的吉日之述,“詩曰:結修天井砌階基,須識水中放水圭,格向天干埋日,忌中順逆小兒嬉。雷霆大殺土皇廢,土忌瘟符受死離。天賊瘟囊芳地破,土公土水隔痕隨”[16],通過易于誦讀的方式將砌造天井時如何選擇吉日生動描述出來。詩文中特別強調,要將羅盤上的指南針定位在天干上取水的位置,然后進行測算,指出一定要忌諱各種不利的兇煞格局,還要忌沖犯水痕、水隔等與“龍王水”相關的日子,如此而為之,屋主家才能人財興旺,富貴無疆?!遏敯嘟洝分蓄愃朴趽窦g描述的關于時間信仰的種種禁忌或福報,均指向人們對未來的恐懼或期盼,并在傳承的過程中沉淀為文化。這是古代工匠對時間節律的文化自覺,也是對時間歷法或時間紀年的一種理性思考,更是與時間相關的民俗文化信仰。2.空間信仰。營建的空間信仰亦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一種理想化向往。除了上文提到的和時間信仰密切相關的擇吉術,另一類是房屋地址選擇的“吉”與“兇”,即擇居文化。此類集中在《魯班經》卷三,通過71幅圖與相宅歌訣,列舉了相應房屋周圍環境案例和如何選擇,這種選擇的依據主要是對陽宅的判斷。中國古代社會十分重視選取陽宅作為自己生息連綿的場所,即所謂“宅者人之本,人以宅為家。宅安,即家代吉昌;宅不安,即門族衰微”[17]。我國浩如煙海的歷史文獻中記載陽宅選擇的文獻不在少數,而《魯班經》第三卷中的71首相宅歌訣堪稱總結性的經典。[18]以歌訣中涉及到“門”的描述為例,按門的具體類別,筆者從“吉(有利情形)”“不宜情形”“兇(不良后果)”“防范舉措”“描述頻次”這幾方面對其內容進行了系統整理。(表2)從表中可以看出,歌訣圍繞“門”多達38次描述,對其他諸如“路”“墻”“石”等空間要素,都在極力強調由不宜情形或作法導致的不良后果,即“兇”,其目的顯然是為了告誡人們,如果對居住空間處理不當,就會帶來各種不利?!遏敯嘟洝愤€將數術、吉兇等觀念融入居住空間,所以房屋間數就蘊含了吉兇之義?!遏敯嘟洝吩诰硪坏摹霸煳蓍g數吉兇例”中記載:“一間兇,二間自如,三間吉,四間兇,五間吉,六間兇,七間吉,八間兇,九間吉”[19]。數字的特殊含義決定了房屋吉兇和驅邪祈福的象征意義。在其后“推造宅舍吉兇論”中,還對推算房屋外形的吉兇作了論述:“造屋基,淺在市井中,人魁之處,或外闊內狹為,或內闊外狹穿,只得隨地基所作。若內闊外狹,乃名為蠏[20]穴屋,則衣食自豐也……造屋切不可前三直、后二直,則為穿心栟,不吉?!盵21]如果大的地形空間不利,即便房內空間形勢符合規則,但終歸不是完全的吉利,因此,由地基影響到房屋外形的闊窄關乎到人的禍福。以現代環境設計中人與環境的關系這個角度來看這些內容,雖然有些涉及迷信成分,但其“天人合一”“順法自然”的營建觀念仍值得深入研究。由擇居文化反映出來的空間信仰,以及人對居住空間的關注,反映了《魯班經》中人們通過對空間“吉”“兇”的認知,在營建過程中有了趨吉避兇的觀念,并由這種觀念構建出“空間信仰”。對于這種空間信仰的演化形成,可以理解為自然空間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的載體和工具,在人類的改造下,不斷被社會化。因此,《魯班經》記載的種種擇居文化現象便有力地回應了營建實踐過程中由自然性向社會性讓渡的空間信仰。綜上,在由對時間和空間的自然屬性認知過渡到社會屬性認知過程中,工匠營建民俗的時間和空間信仰充分體現了如下兩點:擇吉術反映出的“趨吉”心理,是工匠對自然時間節律的認知與遵從,更是對日常生活美好祈盼的文化呈現;擇居文化中彰顯的“避兇”心理,則反映出工匠對各種營建禁忌的敬畏,也是對生活空間的美好愿景。人們通過營建活動把對時間和空間的信仰書寫在文本里,并在公開的集體化傳播過程中加固和強化了這種心理需求。當然,以現在的科學觀念來看,《魯班經》呈現出來的精神信仰顯然含有某些迷信的內容。我們既要謹慎甄別,去其糟粕,更應取其精華,吸收仍有價值的優秀傳統文化。

四、巫術與技術的融合發展

《魯班經》既傳遞出強大的巫術,也體現了先進的技術,在營建活動中,兩者形成及演化彼都積蓄著各自的內在動力。它們究竟是怎樣的關系,也值得進一步探究。1.巫術由于深受當時社會文化的影響,《魯班經》將風水、陰陽、五行、天文、歷法、神煞、方術、符箓等融入書中,使其雜糅了不少巫術內容,反映了貫穿于營建活動中民間普遍信奉的觀念和意識,折射出我國古代獨特的“天人合一”的造物理念。對于這些內容,我們既要研究其民俗價值,也要認真鑒別,不必盲從。魯班在營建儀式中會受到虔誠而隆重的祭拜。有趣的是,不論民間流傳的哪個版本,《魯班經》對于魯班生平的文字描述——“魯班仙師源流”,均被放在該版本的前端或末尾。這顯然是刻意而為之,其目的明顯是為了專門突出魯班,暗示工匠必須懷揣崇敬之心謹記“仙師”。從內容上來說,這部分極盡能事地鼓吹魯班的仙跡,如對其誕生異象的描繪:“……是日白鶴群集,異香滿室,經月弗散,人咸奇之。”[22](圖3)類似于此種對魯班神格化的描述在書中比比皆是,這種把人進行神化的內部支撐力量在于:其一,民間對魯班傳說在歷時性的傳承中日益沉淀并加以完善,逐漸被塑形為具有權威的理想意識模型;其二,祭祀中對于魯班的敬拜儀式不斷演敘,并以模式化的祭祀行為對魯班進行神格化建構和表征。魯班最終被塑造為一個人們集體意念深處值得認可和信仰的神靈,成為具有絕對權威的象征性符號,有力地支撐著民間營建的巫術儀式。值得注意的是,《魯班經》中收錄了二十七條關于厭勝[23]的匠人符咒。其中大部分是“嫁禍致災型”厭勝,如“此披頭五鬼,藏中柱內,主死喪”[24]。站在工匠角度來說,由于其社會地位很低,為保障自己的合法利益不受到侵害,所以采用具有濃厚巫術色彩的法術,其目的在于維護工匠自身利益和信仰的意識形態。對雇主而言,由于工匠們的符咒法術往往使得房屋主人產生心理壓力,在營建過程中,特別是雇主和工匠發生矛盾后,主人懼怕工匠在房屋中故意搗鬼,便會采用禳解符咒的方式進行化解,以獲得心理上的安全感。如:“上梁之日,須用三牲福禮,攢扁一架,祭告請諸將、魯班仙師,秘符一道念咒云:‘惡匠無知,蠱毒饜魅,自作自當,主人無傷?!嫡b七遍,木匠遭殃?!盵25]處在博弈關系中的兩股力量——雇主與工匠,通過厭勝術取得關系平衡,這種法術作為一種制約的無形資本,將隨著營建過程的結束而一直持續到屋主的使用。但厭勝術也并非全部都是為了保護自身而加害于他人,在二十七條中,其中有十條能幫助居住者家宅興旺,甚至加官晉爵,坊間稱之為“吉祥厭勝”,如“桂葉藏于斗內,主發科甲”[26]。可見,巫術蘊含的“黑-白”屬性及如何利用,都會隨著不同的角色立場和使用語境產生微妙的變化。這生動形象地彰顯了工匠與雇主圍繞彼房屋而展開的博弈現象,更是其彼此心理層面對安全感訴求的表現。2.技術從技術層面來說,《魯班經》記載了很多作為工匠營建活動中必不可少的工具,就其技術屬性而言,除了具備基本功能屬性,還蘊含豐富的精神屬性。文中與之相關的描述,如“魯班尺[27]八首”通過詩文,分別闡明了尺上“財”“病”“離”“義”“官”“劫”“害”“吉”[28]八個字的兇吉含義,指出內外環境完全相同的陽宅之門,如果尺寸稍有不同,其吉兇狀況就會大相徑庭。魯班尺上財、義、官、吉四字為吉,病、離、劫、害四字為兇。但吉與兇并非絕對,還要看安門的戶主是什么身份。如“義”字門,安在廊門和都門上一般為兇;庶民百姓安“官”字門,也為兇。相反,“病”字門隨兇,但安在廁所門上,卻能化兇為吉。[29]通過對此類例子的解讀,文本對魯班尺上八個字含義的概括性描述,正是基于這樣的視角,對技術的意義維度做出闡釋,并展現了功能和意義之間的關系。此外,對工匠營建房屋的用尺方法,《魯班經》載:“魯班經營:凡人造宅門,門一須用準與不準,及起造室院、條輯車箭,須用準,合陰陽,然后使尺寸量度……人要合魯班尺與曲尺,上下相同為好……大抵尺法,各隨匠人所傳,術者當依魯班經尺度為法?!盵30]文中明確指出,凡是匠人建造房宅的門、房屋室院、各種工具和加工材料等,必須要用儀器進行測量和測算,看是否合乎平直標準和陰陽,提出匠人在用尺測量門時,其尺寸既要合魯班尺,又要合曲尺,最好二者相同。并且特別強調了用尺規范,指出用尺的方法有很多種,但工匠在測算數術時,應以《魯班經》中的尺度為標準。明確行業標準和技術規范,加之傳統師徒制的傳承模式,使得民間營建行業發展在技術層面具備相對穩定的特征。筆者在中國西南地區的田野調查中發現,《魯班經》中涉及的巫術和技術產生了一些有趣的化學反應。比如,木匠師傅平時和一般的農民身份幾乎沒有區別,但在營建時,他們同時作為技師和巫師的身份立刻凸顯出來,其每一步技術程序都有相應的巫術程序相配合——技術和巫術并行不悖。工匠在營建過程中的一舉一動都與屋主未來居所空間的福祉有著莫大關聯。巫術的施行,一方面是為了保證技術的順利完成,如建房中不會出現意外事故;另一方面則是作用于房主的未來生活。[31]以時間發展維度而論,在自然社會圖景中,百工即“巫、醫、樂、工”,可見巫術與技術的產生同根同源,并且二者在歷史發展進程中并行不悖、互為補充。從社會學視角看,身在以科學精神倡導的當今社會,倘若將巫術簡單地視同為反科學或者封建迷信,甚至嗤之以鼻,將不利于對其民俗系統和知識有更為深入的理解。(圖4)總而言之,巫術與技術存在著相互融合發展的關系。

在營建活動中,工匠以土、木為材料,借助技術手段形成建筑物,并以此為物化載體,表達了人們趨吉避兇的心理需求;在文本蘊含的文化語境中,建筑物的形制與造型通過顯性的技術范式充分對隱性的公共意識形態進行表征;在對時間和空間的社會屬性認知過程中,形成了“趨吉避兇”的擇吉術和擇居文化,時間和空間信仰作為工匠民俗文化的一部分,充分表達了人們向往美好生活的心理特征;營建實踐中的巫術與技術分別各自發展,但也存在著諸多交集,呈現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動態性融合關系與發展模式。對工匠的營建民俗文化研究是一個剝繭抽絲、由表及里的過程?!遏敯嘟洝吩诿鞔笃谥蟮氖⑿校c當時經濟高度發展帶來的民間建筑營建的普遍活躍關系緊密。[32]從其蘊含的民俗知識及其傳播這個辯證關系角度來說,作為重要的文本媒介,它將工匠在營建環節的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都凝聚在了當時的歷史時空當中,為后人繼續探索其民俗文化價值留下了珍貴的資料。

作者:嚴康